话没



《空鸣》

    空山
人生其实没有多少遗憾,最遗憾的是在这个冬天,没有可以说话的人。
我第一次见到和溪,是我快到三十岁的时候,她穿着白色衬衫,白色的口罩看不见脸,眼睛很漂亮。
“你好,请问这里上车吗?”
她看着我的眼睛,用手指向站牌,点了点头。
然后转身和身旁询问的人打起了手语。
聋哑人吗。
回来时,我看到她靠在护栏上发呆。
我本该搭讪的。
但我从她前面过去了。
我不再是二十岁了。
第二次见到和溪,是两年后。
我们再次在这里相遇。
你好,请问这里上车吗?
我用手语问。
是的。
她平淡的回应。
此时,远处突然传来空鸣声,防空警报响了起来。
人潮往车站外面涌去。
和溪
我,听不见声音。
也无法说话。
我为有一份工作庆幸,也为能吃到晚餐感恩。
我没想过今后,一切先过好今天再说。
直到我遇到了空山。
朋友说他很普通。
是啊,我就是喜欢普通。
等到下班,他也没有坐上回程的车。
我打算再等。
回见。
我跟朋友告别。
我看到夕阳落下,秋叶在车站徘徊。
岁月漫长,我以为我们会看到下一次哈雷彗星飞过夜空。
可人生在世哪有十分如意。
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
我知道我们断无可能。
在车站回答聋哑人的问询,是我的工作。
转眼已经五年。
一切都在变。
只有沧海,还是沧海。
我坐在陈秦对面,吃着意面。
味道不错。我用手机打字告诉他。
你喜欢就好。他回复。
周围都是说话的人,我有点格格不入。
其实人生就是一万种苦,偶尔带一丝甜。
去看星星吗。我在手机上打字。
可以。他回复。
我们站在甬江大桥,我抬头看到天上的星河,晚风吹到脸上,脚下江河奔流入海。
我想说话,告诉他活着真好。
可我没法说话。
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交流,并排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,当晚风吹到我的脸上,我觉得我有些喜欢他了。
他很优秀,优秀到我觉得他不应该喜欢我,于是我一直都没接受他的喜欢。
今天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,下班他在车站等我。
朋友说他很优秀。
我知道,但我很普通。
我害怕失望,所以我从不期望。
我喜欢文学,但让文字通顺我已尽力。
人生就是这样,有时候努力不一定有好的结果,甚至都不会有结果。
我觉得安稳度过一生,就已经很好了。
后来,我还是成了他的女朋友。
他说,他会保护我。
我觉得好像也不错。
于是答应他了。
开始一切都很好,蓝天白云晴空万里。
后来,随着时间流逝风雨和雾霾出现了。
他说,我应该按他的想法去做。
可我只是听不见,不能说话,并不是失去了灵魂。
我是一个人,然后才是聋哑人。
我们吵架了。
我是麻雀。我用手语告诉他。
“什么。”他说,我能看懂他的唇语。
我不是金丝雀。我在手机上打字。
“那随你好了。”他说。
于是麻雀飞走了。
分手的时候我突然想到,第一次见到空山的时候,他衣服上的图案。
一只旧的玩具小熊,有点好笑。
空山
我本该搭讪的。
是的,不明白的活,不如明白的死。
我打算下周日再去车站,如果见到她,就同她打招呼。
也许,我是说也许,一切都会不同。
人生漫长又短暂,终于到了周日。
我带了一束花放在包里,我不确定要不要送给她。
“结果怎么样?”桃花问我。
我和桃花在街边喝酒,聊到关于和溪的话题。
“没怎么样,我没遇到她。”我说。
“不遗憾吗?”她问。
“也许是我不幸,也许这就是我命吧。”我说。
“我觉得,今天见不到,就明天见好了。”她说。
“不了,就算见面也无济于事,谁会喜欢我这样随处可见的人。”我说。
“这世上也总会存在只有你能做到的事,会存在只喜欢你一个人的人。”她说。
“谢谢。”我说。
可是我快三十岁了,再也无法像二十岁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了。
同样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。
工作繁忙,我渐渐忘了和溪的事,我认为我们此生不会再有交集了。
和溪
我是和溪,我花费了很多很多努力,终于,我可以写小说了。
虽然没人看,但我看到自己的作品,也挺开心的。
因为我在这个世界留下了痕迹。
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不公平,凭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。
我羡慕的不过是别人与生俱来的。
但我觉得我这样也挺好的,我没那么大的野心,人生嘛,开心就好了。
我开始学习做菜,虽然一开始总是搞砸。
后来慢慢的,慢慢的一切都好起来了。
我觉得我可以正常生活了,我有了直面失败的勇气。
我今天做了好吃的,来我家吃饭吧。我发信息给青。
来了,好的。她回复。
青,我最好的朋友,也是聋哑人,一个纯粹简单的女生。
我们用手语交流。
好吃。她说。
谢谢。我回应。
听说,你在写小说。她说。
是的。我拿给她看。
她认真看了好一会。
可惜,我看不懂。她说。
青对文字的理解不太好,她可以理解单个词语,组合在一起就比较困难。
没事。我说。
抱歉。她说。
没事的。我对她说。
空山
我今天遇到一个女生,背影有点像和溪,也是聋哑人。
我看到她的时候,愣了好几秒,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。
上次见到和溪,已经过去一年了。
其实,我住的地方离车站只有十公里。
现在五点,我现在出发,五点半之前就能见到和溪,也许可以请她吃饭,然后在月色下散步,吹着初秋九月二十三日的晚风。
可她记得我吗?
“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桃花说。
“我有些恐惧。”我说。
“也许人生会一直这样。”我接着说。
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?”她说。
“记得。”
“你说:你所见证的是世界文坛一颗耀眼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。”她说。
“抱歉。”我说。
“不必抱歉。”
     和溪
原来人生真的可以又漫长,又短暂。
因为一个只同他讲过一句话,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记得我的人,我想变的更好。
好到他能看到我,好到我能同他再说一句话。
不管怎样,我总算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。
加油。
你,有喜欢的人了?青用手语说道。
算是,也不算是吧。我用手语回应。
她有些疑惑。
好了,尝下我做的蛋糕。我说。
谢谢。她说。
你说,知其不可而为之,算落魄吗?我问青。
不落魄,怎么想就怎么做,至少对自己问心无愧。她拍了拍胸口。
我明白了。我说。
很多人觉得有些事没结果,没意义。终其一生,都在追求有结果,有意义的事,最后得到结果死亡。才发现走过的不过是别人走过的脚印,看过的不过是别人看过的风景。
我拥抱了她一下。
她有点懵,但还是微笑了一下。
怎么了?她说。
没什么,我觉得你说的很对。我说。
空山
我打算学习手语。
也许这样能离她更近一些。
下班后我就在家练习,这样过了几个月。
一天我又看到了背影有点像和溪的女生,似乎在找东西。
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。
需要帮助吗?我用手语问她。
手机丢了。她用手语告诉我。
你的电话号码是?我问。
我打过去,是一个男人的声音。
“喂?”
“你好,这是我朋友的手机,请问是你捡到了吗?”我说。
“是的,我在美术馆门口。”
“谢谢,我们马上过来。”
我骑摩托车带她去拿手机,拿到以后送她回去。
谢谢。晚上收到她的信息。
你喜欢画画吗?我回复。
喜欢,是的。她回复。
请问你叫什么名字?我问。
青尘。她回复。
和溪
今天这么高兴。我用手语问青。
今天有人帮我找到了手机,我还坐了他的摩托车。她用手语说。
真的吗?我说。
是的。她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青很开心,因为很少有人主动帮忙。
我们的圈子大多都是聋哑人,大家都差不多。
大家很看重彼此的关系,有时候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明白,世上有人为了活着就已用尽全力。
这是权力和资本的世界,也是无数和你我一样的人度过短短一生的世界。
我没告诉青,因为一些原因,车站要裁员。
我和青只能剩下一个。
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工作,就像小时候在福利院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领养我的人。
我厌恶无法掌控的命运,我厌恶随风飘零的人生。
怎么了?青问我。
没什么。我摸了摸她的头发。
空山
日行一善,自从上次帮助青尘以后,我就有了这个想法。
虽然改变不了什么,但至少去做了。
我读过万卷书,却没走过多少路。总是把简单的东西想复杂,又把复杂的东西想简单。
其实人生没有那么多大道理,踏出第一步就好了。
我打算明天去车站,告诉和溪,我喜欢她,喜欢到世界尽头。
一夜无眠,第二天到车站,我一眼就看到了她。
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。
你好,请问这里上车吗?
我用手语问。
是的。
她平淡的回应。
此时,远处突然传来空鸣声,防空警报响了起来。
和溪
今天最后一天上班了。
我看着熟悉的车站,有些不舍,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。
我在这看过五次海棠花落。
遇见了最喜欢的人。
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。
我转过头,看见了空山。
你好,请问这里上车吗?
和两年前相同的话,不同的是,这次用了手语。
是的。
我说。
突然,人潮往车站外面涌去。
空山
和溪看着周围,有些茫然。
人潮如暗流涌动,我和她站在人海里,时间就像停止一样。
好像世界一直在变,我们却从来都没变过。
我牵过她的手,往车站外面跑去。
什么都不必说,什么都不必解释。
我再也不会放手了。
车站里的电视,在播报天气预报,
明天天气晴朗,气温二十摄氏度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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